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 宋浩 通讯员 张寒馨
在和父母相处的过程中，你有过的最疯狂的念头是什么？
“那天，我开车带母亲上了高速公路。行驶了一段时间后，我把车停在路旁，将她连同轮椅一起搬出来，推到马路中间，把她留在那儿。不远处，一辆白色卡车正朝我们驶来。”
这令人揪心的一幕，来自英国作家德博拉·利维（Deborah Levy ）的长篇小说《热牛奶》，简体中文版近日由新经典文化/四川文艺出版社推出。
这部作品曾入围了布克文学奖决选名单，讲述了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，引发无数读者的共鸣。
2016年，布克奖评委会主席、历史学家阿曼达·福尔曼评价《热牛奶》说：“作品中包含了神话、女性主义、性爱、疑神疑鬼等，线索头绪极多，笔法却简洁得令人惊讶。”
德博拉·利维出生于南非，凭借长篇小说《游泳回家》《热牛奶》两度入围布克奖决选，成为英语世界最炙手可热的新生代作家之一。原生家庭创伤、婚姻生活的失败、残缺的身体和孤独的灵魂是利维笔下常见的主题。
《热牛奶》便是对原生家庭、亲密关系、个体困境的一次探索，也是对女性共同命运的思考与关切。
德博拉·利维年轻时的照片
妈妈，我如此爱你，可我又害怕成为你
在美国社会语言学家黛伯拉?泰南看来，母女是最关心彼此、更是最会批评彼此的人。母亲与女儿能在彼此身上得到极大的抚慰和痛苦。德博拉·利维在书中刻画了这种复杂而幽微的母女关系。
在《热牛奶》中，母亲露丝病了，被困在了轮椅里。拥有人类学硕士学位的女儿索菲亚不得不中断博士学业，将母亲的身体当成自己的研究课题。
可每当要接近病情的真相时，母亲又会出现全然不同的症状。
索菲亚同情母亲，却又心生怀疑。母亲的腿疾像一张无形的网，将她困住。而声称自己的腿毫无知觉的母亲竟能察觉到苍蝇落在了腿上，轻巧地用手上的报纸将它拍掉；此外，索菲亚发现母亲曾独自步行去超市购买发卡……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那一幕——在巨大的恐慌和矛盾之中，索菲亚将坐着轮椅的母亲推上了高速公路。
德博拉·利维
意大利作家埃莱娜·费兰特也曾在“那不勒斯四部曲”中细致地描绘过“瘸腿的母亲”和“恐惧的女儿”，女主角莱农如此描述她面对母亲时的感受：
唯一一个我带着忧虑研究过的是我母亲一瘸一拐的身体，只有她才能对我产生威胁，我担心自己忽然变成她那个样子。这时候，我非常清楚地看到了这个老城区母亲们的形象。她们都很焦躁，同时又听天从命……用很难听的话责骂那些折腾她们的孩子。
无论是费兰特笔下一瘸一拐的母亲，还是利维笔下患上神秘腿疾的母亲，作为女儿的她们深知母亲们所遭受的不公，却时刻恐惧同样的命运降落在自己的头上。
利维在《热牛奶》中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的故事。她见证了母亲的期许和梦想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中随风消散的。这个女孩害怕这也将成为自己的命运。借索菲亚之口，利维坦诚地说出了作为女儿可能会有的心声，尽管它自私、怯懦，令人羞愧：
“妈妈，我如此爱你，可我又害怕成为你。我害怕和你遭受一样的命运，过沉沦的生活。”
你也常常感到自己很失败吗？
西班牙南部有着炙热的天气，清凉的大海和带着毒触手的水母。尽管海边立着“小心水母蜇伤”的警告，索菲亚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游到海中央，漂浮在海上，思索自己二十五年来的人生。
“我常常感到自己很失败。”
“我没有钱，没有工作，也没有人爱我。”
“我为自己不够坚韧以及很多其他的事而羞愧，我想要更有意义的生活，但到目前为止，我都不敢为我所渴望的事情努力争取。”
《热牛奶》内封，设计了水母元素
这是索菲亚的心声，也是当代许多年轻人的心声。讨厌当下的生活，讨厌平庸的自己，却无力改变，或不敢改变。母亲的病既是索菲亚放弃学业，在咖啡店打工的理由，却也成了她选择留在这个痛苦却可以忍受的“舒适圈”里的挡箭牌。
生活无趣，令人绝望，可沉溺在日常的细碎痛苦之中，也好过承受巨大的不确定性，面对未知的改变。就像在海里游泳的索菲亚，明知海里满是蜇人的毒水母，却仍旧忽略警告，任由水母蜇刺。
作家利维敏锐地察觉到了每一个现代人的日常困境。
她一向喜欢用游泳比喻普通人的生存状态。人生在世，就像游泳回家。仿佛上一秒就要呛水窒息，下一秒又能短暂地浮出水面，深吸一口气。而海里的水母，便是生活中那些深深浅浅的阻碍和伤害，无处不在，难以摆脱，直到我们习惯并感到麻木。
《游泳回家》 德博拉·利维著 新经典文化出品
被问及为什么这本书叫作《热牛奶》，利维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。然而读完全书，会发现谜底就藏在每一页的字里行间。
在咖啡店工作的索菲亚熟知牛奶的质地和来源，知道将牛奶加热到多少度才能打出完美的奶泡，却不知如何应对母亲过于“炙热”的关心和依赖。
牛奶虽富有营养，但母亲的爱却像是一杯加热过头的牛奶，时不时会烫到她。小小的烫伤，看起来微不足道，却令她难以适从，无力摆脱。
随书赠品 双色杯垫
利维将她的笔对焦女人的身体和情欲，她写所有的女人——年轻的女人、衰老的女人、喜欢男人的女人、喜欢女人的女人。
她书写女性身体最真实的样子。露丝“胸部下垂，小腹上的肉堆了一层又一层，皮肤苍白柔滑”。
索菲亚看到自己的身体“越变越大”，“因为每天游泳被晒成棕色，腰部的赘肉从腰带中挤出来，就像纸杯中溢出的咖啡”。
她借索菲亚之口提出每一个女性或多或少都有过的疑问：我们的身体是丑陋的吗？我们的身体要取悦谁？在这个世界上，有没有足够的空间留给我们？我们如何接受不完美、肥胖、残缺、被疾病标记的身体，接受胆小、自私、无力改变现状的自己，然后在这个充斥着不怀好意目光的世界里继续前行？
这个故事无比真实，又无比奇异，它令人惴惴不安，却又感同身受。
